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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琴泉散文】白杨桥《萧红,因为是女人》

  【个人简介】白杨桥,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,济南市作协会员。作品散见于《济南日报》、《山东商报》、《济南时报》、《东方散文》、《当代散文》等多家杂志报刊。出版散文集《广袤原野十八棵树》(与人合著)、《开在指尖的花儿》。

  

  (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,未经许可,不得转载)

  因为是女人,活得这么不堪;因为是女人,活得这么精彩。在现代文学史上,萧红是一个谜。

  ——题记

  《呼兰河传》的开篇,那么大气磅礴的寒冷,天寒地冻,一片萧杀,地冻开了口子。多么冷!手冻裂了,盛豆腐的方木盘冻在了地上,水缸冻裂了,井也被冻住了,地冻裂了,大雪封门。冷得理直气壮,铺天盖地,理所当然。似乎这世界上没有活物,用不着热量。但在呼兰河,人们依然卑微繁琐地过着日子。该哭哭,该笑笑,该吃饭吃饭,该睡觉睡觉。

  是因为怕冷,还是因为要追逐温暖?1911年6月2日(农历五月初六),萧红出生于呼兰县城一个封建地主家庭。选择了这温暖的日子出生,这来着的一生,可否就温暖如春呢?但萧红终于还是说:呼兰河这地方,就是在六月里也是不十分热的。

  这是一个缺爱的孩子,从小到大。没有爱的温情暖着,她一定彻骨寒冷过。尽管人,冰雪聪明;文,冰清玉洁。但那么多的寒冷铺天盖地,她在天彻地冻的寒冷里,握紧了文字,辗转反侧。就如那个因为爱人而终于被剥了鱼鳞的鲤鱼精,片片鲜血,染红来着的路,以及从心底,一丝一丝,抽出的文字。萧红,这样一个富有才情的女子,细想其一生竟如此悲凉。那么多的坎坷,一个连着一个,此伏彼起的,竟纠缠了她一生。让人心疼,落泪,扼腕,慨叹,隔着时空,却又丝毫帮不了她。

  好在还有个祖父,给她最初的阳光和热量,她珍藏着这些爱,如雪天里的火种。“呼兰河这小城里住着我的祖父。我生的时候,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,我长到四五岁,祖父就快七十了”。这一老一少,组成一幅天籁,他们在后院里,花花草草,虫虫蝶蝶,蜻蜓蚂蚱,大小的黄瓜,西红柿芸豆,不结果的樱桃,李子树,玫瑰花,老榆树……什么时候回忆起来,那些不死的时光,都成了心灵最柔软处那暖心的火种。

  

  《呼兰河传》第三章第二部分一开篇,萧红写道:我家是荒凉的。三部分一开篇: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。四部分一开篇: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。五部分一开篇:我家是荒凉的。荒凉。挥之不去的荒凉。祖母死了(尽管因为淘气,三岁时就被她用针刺过手指)。母亲死了。小团圆媳妇死了(才12岁)。冯歪嘴子媳妇死了(小儿子才刚生下来不久)。奶奶婆婆死了。二伯死了。那么多的人一个个死去,偌大的院子就空了,偌大的世界一片荒凉。而那些暂时活着的人群,也只是过单调而琐碎的日子,为吃饭而吃饭,为活着而活着。父亲冷漠粗暴,母亲重男轻女,母亲死后更是遭受了继母变本加厉的虐待。早慧如萧红,提笔写道:满天星光,满屋月亮,人生何如,为什么这么悲凉?

  幸亏有个祖父。祖父和后花园是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一抹暖色。“有了祖父就够了,还怕什么呢?”可是祖父终于还是死了。大雪落下来,后院被埋住了。这个有胆识有个性的早慧的孩子,不愿意来着的一生被绑架,被凌迟,她和父亲闹翻了,只身逃向心仪的学校。风吹着她的头发,她的眼神坚强如娜拉。

  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”是童话里的结尾,然而生活不是童话。萧红逃到北平女师附中,书是可以读了,家里断了供给,生活陷入困顿。命如草芥,想想又不如草芥。倘若人是植物,多好!不用吃饭,光合作用就可以了。这该多么自尊和体面,这该省去人生多少麻烦和悲剧。可真如草芥,为生而生,为死而死,平淡凡庸,麻木无情,这几十年的人生,不是白活了吗?!

  

  但是,饿肚子的滋味儿毕竟是不好受的。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”,廉者不受嗟来之食,那是说廉者。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,我们能说什么?什么比活下去重要呢?毕竟这人生是刚刚开始啊。这时候,街头邂逅了家里给定的未婚夫汪恩甲,一抬头一低头的温柔,让走投无路,万般无奈,无法选择,太冷,太饿,太孤独的她,把汪看做了一根稻草,不能救命,却带了希望。只是为了上大学,上北平的大学。

  然而,不幸的是,稻草永远只能是稻草。等俩人在东兴顺旅馆里同居了半年,萧红即将临盆时,汪去筹钱却一去不返,丢下萧红和欠下的600多元食宿费,他杳如黄鹤。她却沦为了老板的“人质”,并险些被卖到妓院……这颗高傲的心啊,这风刀霜剑的环境啊,她写信给国际协报求助。报社派萧军到旅馆给她送书,在旅馆阴冷的储藏室,萧军无意中发现了那首小诗:“这边树叶绿了,那边清溪唱着。姑娘啊,春天来了,春天到了。”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,这样的环境下,这样的困顿中,这样朝不保夕了,还写着这些美丽的文字。在这些文字的背后萧军看到一个有骨气的文人,一个有着细腻情感也有着坚强内心的女子。萧军说,当时他认为出现在面前的是:“我认识的女子中最美丽的人,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。”而萧红呢?这个脚步追不上心灵的女子,也在萧军的眼神里,看到了侠客的树影。她形容他,从天而降。他们不顾一切相爱了。

  旅馆仍然不让萧红离开。趁着松花江决堤,洪水泛滥市区,萧军趁夜租了一条小船,用绳子把萧红救下来。但这兴奋也是短暂的,因为不久她住进医院分娩,孩子生下却因无力抚养而送人。看电影《萧红》,看那几个银元还给抱养孩子的人家:“把钱留给孩子用吧。”心头就一凛,这母亲的心啊!

  

  出院后,萧红与萧军住进道里新城大街(今道里尚志大街)的欧罗巴旅馆,开始共同生活。她仍然是个调皮的有爱的姑娘,听到萧军回家的脚步,藏在门或家俱后,等他着急时,笑着跑出来吓他一跳。报社解散,没有固定收入,二人仅靠萧军当家庭教师和借债勉强度日,生活非常困苦。“黑列巴和白盐,许多日子成了我们唯一的生命线。”那是他们的蜜月啊。可生活尴尬到即使在蜜月里,黑列巴也不能天天有。肚子干瘪的滋味是那种会叫人想做贼的羞愧。在《饿》这篇散文里,萧红发出了这样的慨叹:“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?桌子可以吃吗?草褥子可以吃吗?”每次想到这几句,都鼻子酸酸的。萧军萧红在书内哭,读书的一颗心在书外哭。好在他们相爱,并用爱情温暖心情,“能让你这样的女人流泪,是所有男人的罪过。”“我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见到他,和等待见到他。”

  1932年11月,萧红、萧军从欧罗巴旅馆搬到道里商市街25号(今道里红霞街25号),有了自己的家。随着他们的作品不断发表,经济条件也好起来了。日子过到这里,按说应该松一口气了。造化弄人,他们的情感却出现了早期的裂痕,萧军的频繁出轨令人忍无可忍。掩卷细想,萧军为什么会出轨呢?是萧红不够美吗?才情不够吗?爱得不深吗?都不是。除了男权的专横,唯一的理由就是,萧红爱得太热烈了,飞蛾扑火一样,“我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见到他,和等待见到他。”他出门,她总是追赶到门外问:“什么时候回来?什么时候回来?”她爱得太投入了。她把自己爱的底牌悉数放在桌面上,没有一点的攻守能力了。这个从小就缺少亲情抚慰的孩子,这个从小就缺少爱的孩子,那么紧地抱着她的爱情,好像抱着一个可以救命的大列巴。她暗自隐忍着,自欺欺人地享受着和生活一样捉襟见肘的爱情。人往往就这样,太熟悉难免不尊重,甚至埋下厌倦的种子。当他感觉到她的全部心思,她的魅力便陡然打折。于是掩耳盗铃也不被允许,自欺欺人也不见宽容了。一次,朋友问萧红的脸怎么肿了,萧红说是自己跌伤的。萧军冷笑说,别不要脸了,什么跌伤,还不是我昨天喝醉了打的。真相被挑开的狼狈和尴尬,被深爱之人当心一刀的痛楚和绝望。陡崖直坠。日子真的没法过了。打碎了牙和泪吞的萧红终于说:“我们永远分手吧?”萧军只回答了一个字:“好!”

  1938年4月,萧红跟萧军离婚。彼时,萧红怀着萧军的孩子。这一次,痛彻心扉。连皮带骨,鲜血淋漓。

  

  《二》

  无疑,萧红是才女。但才女最终也是女人,她期待有欣赏她灵魂的男子。但这个世上会欣赏才女的男人不多,能够真正读懂并为之倾倒的优秀男人更是凤毛麟角。是故曲高和寡,情浓恨多。张爱玲说才女的爱情是“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”。爱情里的男女也是要互相算计的,张爱玲真是看透了。所以,她活得比萧红从容得多。

  1938年5月,萧红怀着萧军的孩子走进了另一场婚礼。朋友们惋惜两萧的离异,以为端木是第三者。当胡风提议让新娘新郎谈谈恋爱经过时,萧红说:“掏肝剖肺地说,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历史。是我在决定同三郎永远分开的时候才发现了端木蕻良。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,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。没有争吵,没有打闹,没有不忠,没有讥笑,有的只是互相谅解、爱护、体贴。”话里话已经明白无误地说明了一切。

  再嫁之前,萧红曾对聂绀弩说:“端木是胆小鬼,势利鬼,马屁鬼,一天到晚在那里装腔作势。”端木果真如此吗?既如此,萧红又何必嫁他?是和萧军赌气吗?是毁灭自己让他心疼吗?谁知道呢。爱是说不明白理不清楚的,剪不断理还乱的,没有道理的。奇女子如张爱玲者,不是也低到尘埃里了吗?情场如战场,把自己降低到尘埃里,一开始就输了。

  萧红与端木的结合,遭到许多朋友的非议与疏远。这给她带来了新的烦恼和苦闷。并且两人的性格差异也在生活中慢慢显露出来,都感到了失落与幻灭。尽管萧红倔强勇敢,但毕竟需要丈夫的呵护温存,况且是在多难病重时。而端木从小被照顾溺爱,生活能力很差且依赖性强,不会也不懂得要关爱呵护妻子,反而需要萧红来为他操心受累。从武汉撤退时,萧红让端木先走他就先走了。这一切,都让萧红感到失落和幻灭。在梦中长大的孩子,都是寂寞孤单的。她在写作中,寻找她的故乡。也许冥冥中,感到自己去日无多,所以萧红不顾病痛,拼却最后的力量,飞快地书写她灵魂里最想说出的话:《呼兰河传》。这个离开家就再也没回去过的呼兰河的女儿,把她心底的那份爱,那份悲悯,那份无奈,那份苍凉,毫无保留地洒向那片黑土。

  

  爱情是温暖的,无论是搭建起小小的家,还是一起创作时的快乐,都记录了爱情的甜蜜。但爱情本来就是残酷的,每每落魄时,身边的男人都是如此的干净整洁,因为他们不需要对这份爱情负责。“呼兰河这小城里边,以前住着我的祖父,现在埋着我的祖父。”就这一句,看出她多么依恋一份温暖,多么依恋一份爱和被爱。纵才华横溢,却情殇连连。

  亲人的离去,日本的侵港,早年疾病落下的病根,庸医的误诊,病情的恶化等客观因素,终于使她不幸在1942年1月22日病逝了。她临终遗言:“女人的天空是低的,负担是重的,而自己又被过多的自我牺牲所累。这种自我牺牲是被迫成那样的,我虽然想高高飞翔,但我总觉得是要掉下来一样——我将与蓝天碧海永处,留下那半部红楼给世人看。生平受尽白眼冷遇,身先死。不甘!不甘!”

  质本洁来还洁去。一杯净土掩风流。这个一生为情痴狂与字为伴的女人,已不再发一声,写一字。她不甘心地走了,《生死场》和《呼兰河传》却永远地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。在文字中我们依旧可以感受到她的真实,她从未离开过我们。

  落花无语对萧红。”几块简单的石头和一个牌子定格在她生命最后的栖息地。在影片的最后端木说:“为什么所有走近她的男人,都会爱上她?哪怕她贫病交加,身怀六甲,生命垂危。”小骆答:“她是一种很强大的真实,她裸露着的不是身体,而是灵魂。她用她的全力去爱。她的爱,让她爱的男人变得强大起来,骄傲起来,随心所欲起来,然后她被第一个伤害。她的强大让男人下手很重。其实,她是很疼的。所以她不停地写作,寂寞和抚慰都来自写作……”

  

  《三》

  文章憎命达吗?一个在不到十年内能写出近百万字的女性作家,一个能写出《生死场》和《呼兰河传》的优秀作家,生前却受尽白眼和冷遇,几度改嫁,于她而言却几乎无法抉择。有人说她叛逆,这词本质就是一种侮辱。为什么要顺应强加的不公,忍受无辜的伤害。不愿意被伤害就是叛逆吗?就要口诛笔伐吗?就要等着更多的伤害吗?就,该死吗?

  只是因为生为女人吗?

  生为女人,就得逆来顺受,就得默默忍受,就得被愚被伤被杀而不许说话,并甘之如饴。这是哪家的王法?!一抗争就是叛逆,就被鄙夷,被轻贱,被众口铄金,这又是谁家的天理?!

  萧红的死,是偶然吗?都是谁,应该在历史的缝隙里脸红,忏悔?

  这个从小缺爱的孩子,为了理想,在寒冷的北京龃龉独行;这位坚强的女子,为了爱情,不顾肚子中的孩子,在漫水中寻找心爱之人;这位倔强的女子,为了留恋,撰写了一部部传世文字。平凡又坎坷的经历向我们展现了一副恢弘的历史画卷,通过文字看到一个倔强、固执而又坚强的她,以及那张充满苦难的脸上同芸芸众生一样的活着的痕迹。她宽阔的文笔,记录历史,触及社会,站在一个高度远见到一个男权为中心的社会正在瓦解。

  萧红用文字把珍爱和怀念的地方写进了文坛,充满热情和活力的文字,苦难在那里变得如此真实,是真真切切活着的证据。那些笔写的字,是她的灵魂在歌唱。她用文字创造了一个世界,用高洁的灵魂创造了伟大的人格。这一颗高大的灵魂,充满着诗意。她不属于凡尘俗数,她是天界花朵上不小心滚落到人间的水滴。

  文艺、进取的萧红,倔强、寂寞的萧红,坎坷、不服输的萧红。

  萧红,无论为人为文,都可歌可泣,文论做人作文,都让人不敢轻视。

  萧红,记录下来的不仅是自己的历史,萧红,被记录下来,不仅是为了怀念。

  

  顾问:朱鹰 邹开歧

  编辑:姚小红 洪与 杨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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